跟其他“姓福”的书不太一样,这本其实“姓曾”
“当大地的形象过于强烈地缠住记亿,当幸福的呼唤过于急迫,忧伤就会在人的心中升起。”
——《加缪文集·西绪福斯神话》,郭宏安译
以“幸福”为标题的书籍,早已经汗牛充栋。在这里边,《幸福的陷阱》也许是最被低估的一本。当人们对幸福的热望变成失望,纷纷不再信任同类”书籍时,却忽略了退潮的沙滩上,赫然躺着这样一颗明珠。
这并不是“同类”。它跟那些告诉你一堆“方法”,让你照着做的幸福指南们,不一样。在我看来,这本书只给了一个办法,一个很特别的办法,那就是“瞪眼”。
先从情绪说起。许多人觉得自己不够幸福,是从被“负面情绪”困扰开始。于是,我们的本能就是想去控制情绪。然而《幸福的陷阱》,以及背后的ACT(接纳承诺疗法),更背后的正念,却给出了不一样的思路。
控制情绪?实际上不是控制情绪,而是控制行为。
你控制不了情绪,但情绪也控制不了你。
不要幻想你能控制情绪。按照语境行为科学(CBS)的研究,情绪和许多其他的内心感受,都是无法完全控制的。即使能短期内、部分地控制,也会产生损耗,难以持久。
不信?不怕你不信,澳洲有一位著名的心理咨询师叫 Russ Harris,专治各种不服。在你造访之前,他就准备好了一把电椅。这个椅子能自动检测你的情绪,如果你有一丝焦虑,它就会通电,电到你冒烟。
那么,你坐在椅子上以后才知道这一点,所以你告诉自己:我要控制情绪,不焦虑不焦虑不焦虑!真的,千万不能焦虑啊啊啊啊啊……
你真能做到吗?能活着离开椅子吗?
一道电光闪过⚡️,卒。
我们无法完全控制情绪,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丝毫都无所作为。因为还有一个动作,比控制情绪、甚至试图消除它,更重要,也更强有力。那就是:
瞪它一眼,并意识到此时此刻对我们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然后,去做重要的事。
可以把情绪当做从我们身体借道的虚空来客——实际上当它们经过我们时,的确常常在身体上带来一些感受,像是心底一紧、胃肠收缩、脉搏加快等等——允许它们来了又走。
允许。
允许情绪经过,而不是被它们牵走。而不是幻想能对抗它们,少数时候胜利,多数时候败下阵来然后被牵走。你不需要赢,你只需要在原地瞪它。瞪久了,你都知道哪是生客哪是熟客了。
是的,这就是“接纳承诺疗法(ACT)”。这个“瞪”的动作,就是正念。
描述固然轻巧,但操作起来仍然有很多技巧。最能提升“瞪视”技能成功率的,不是别的,是你从这一刻开始的练习。
现在,哪件事情是此时此刻对你来说重要的、有价值的?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把手机锁屏去做它?
请留意,此时此刻,就在你想到要关手机去做事时:
什么样的情绪正在从你的身体借道?也许不是什么跟心甘情愿有关的情绪。瞪它。这情绪引发了什么样的身体感觉,是胸口微微收紧,好像一场新的战斗即将来临吗?瞪它。或者没有明显的感觉(没有感觉也是一种感觉)?瞪它。
允许这一切发生,允许所有的情绪和身体感觉。
然后,开始做事。
就像是大雨倾盆狼狈一刻之后,换好了衣服重新上路。你甚至打了个喷嚏,但没有感冒。雨水从你身上经过,渗入大地,但你还是你,并没有被卷入泥土。
你控制不了情绪,情绪也控制不了你。你不再试图控制情绪,因为你知道只需要直接掌管行动。
有一些情绪的魔法力量格外强大,因为它们有一个狡猾的队友,本领高强的幻术师,那就是想法:
“我做不到……”、
“这没意义”、
“我必须先做好别的才能来做这个”、
“这事太容易了,何必现在就做……”
一切产生现实扭曲力的想法,都可能让你产生错觉性的悲观或乐观,从必要性(value,行为经济学中的“价值”)和可行性(expectation,行为经济学中的“预期”)方面干扰你的判断,造成拖延等问题。
怎么办呢?方法实际上已经告诉你了,是的——瞪它。
瞪想法的时候,要紧的,同样也是“允许”。允许想法自由来去,经过我们可怜的大脑。那份悲惨的从爬行时代到哺乳时代一路走来的神经元聚合体,并不比西部世界里的智能单元高明多少,同样容易被幻术欺骗。
要知道,幻术师最擅长的就是营造逼真的画面,和没毛病的逻辑——真的,没毛病!一点都没有!
你要是一心怀着戳穿大师的愿望,也不能说每次都赢不了。盗梦空间里还有识别真伪的“图腾”呢,那只不合常理、跟小彩旗一样转啊转啊不知道休息的陀螺。你经常能成功戳穿——这也正是认知行为疗法(CBT)爱干的事,这很伟大。
但我们不这样做,一方面,是还会有不小的戳穿失败率,另一方面,我们懒啊,所以宁愿选择懒办法:瞪它。
瞪着上台的想法,看幻术师为何是如此优秀。灯光!音乐!请主持人把话筒塞他嘴里!请幻术师开始它的表演。不去理会这些是真是假,只关心一件事:
它是能帮助你做重要、你认可的事情,还是不能?
你是他的面试官。魔术表演再专业,不能帮你写代码,所以你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这就是瞪视的力量,它不负责消灭情绪或想法,而是让情绪自然退散,让想法自然石化。其实它们本来也会消散和石化,但如果你硬要对抗,它们反而来了兴致要跟你玩一玩,久久不肯消散和石化。
你也许注意到了——瞪视是为了做重要的事,那怎样才知道什么事对你重要,或者更准确地说,怎样的做事方式对你重要呢?该挥舞万能的魔杖了。
你不是想自律吗?假如魔杖一挥,你立刻达成了,那么你的生活会有哪些不同,会做哪些不一样的事?会用哪些不一样的方式做事?
你不是想不再拖延吗?假如魔杖一挥,你立刻不再拖延了,那么你的生活会有哪些不同,会做哪些不一样的事?会用哪些不一样的方式做事?
你不是想瘦下来吗?假如魔杖一挥,你立刻瘦成闪电了,那么你的生活会有哪些不同,会做哪些不一样的事?会用哪些不一样的方式做事?
你不是想只有开心没有难过吗?假如魔杖一挥,你立刻只有开心没有难过了,那么你的生活会有哪些不同,会做哪些不一样的事?会用哪些不一样的方式做事?
这些事情,这些做事的方式,真的只有自律了、不拖延了、瘦下来了、只有开心没有难过了以后,你才能做吗?
恐怕未必。恐怕有很多事,你现在就可以行动;很多做事的方式,你现在就可以实施。
你摆摆手说:不不不,现在不行。危险重重。
谁又不是危险重重了?又有谁是真的百分百自律、从来不拖延、世界第一美、无忧无虑像个被切除了忧伤脑区的傻子了?
风雨在前,幻术在前,但最轻便又好用的武器已经放在你手心了啊。
——“瞪它。”
你控制不了情绪,情绪也控制不了你。
你不再试图控制情绪,因为你知道只需要瞪着那些障碍,欣赏它们的表演和哭闹,有时甚至打赏两个大洋,然后,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