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与坎尼的幽灵

B.C 247年，13岁的少年嬴政，开始执掌秦国军政，东方六国的丧钟已然敲响。信陵公子魏无忌挂上将军title率东方5国联军于河南地大破秦军，这是最后一次“合纵”策略的实战。此后“连横”之策会将东方六国逐个击破直到天下一统。这一年在地中海南岸，北非迦太基城，少年汉尼拔-巴卡出生，直至罗马共和国被屋大维终结，直至拜占庭千年之后君士坦丁堡陷落，再也不会有一个罗马人忘记这个名字：汉尼拔

中国人读西方历史，要结合我们自己的时间轴来推进，这样容易建立一些相对具体的概念。可以跳出维基百科的流水账记录，这样能够更深刻的理解历史，话说，为什么要独历史呢？因为“ There is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因为“ History does not repeat itself, but it does often rhyme".因为 “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得到任何教训“。这样结合起来看待历史，那些“真实的故事”就很有趣了。

在阅读本书之前，我对于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在坎尼会战完爆罗马军团的概念是：逾越无人曾逾越的天险，出其不意的敌后出现，罗马军团大吃一惊的仓促应战，坎尼的全军覆没，罗马城里鬼哭狼嚎家家戴孝。而后直接跳跃到迦太基召回汉尼拔，北非的扎马会战，大西庇阿击溃汉尼拔。汉尼拔亡命他乡服毒自杀。看完本书，这些粗略印象基本上全部错误。你不能带着一些莫名其妙或是不知源头的印象来看待某些事情，就比如不了解布匿战争，不清楚迦太基-罗马百年争霸，不知道为什么“迦太基必须毁灭”。这是维基百科或是百度百科无法告知于你的，也是罗振宇无法替你读书归纳总结概括“精华”的，因为你忽略了时间尺度的概念，而且，阅读就是阅读，过程比结果归纳总结其实更重要。

某种意义上迦太基和罗马代表了两种文明，尽管都是贵族共和制的整体。迦太基的起源建城就带着商人的鸡贼诡诈，而罗马则是步步为营的稳扎稳打。迦太基通过繁荣的商业贸易建立起泛地中海的贸易霸权，这与后来威尼斯共和国、荷兰共和国一脉相承，依赖于港口，贸易特权，贸易专营权，强大的航海舰队，通过港口航线集聚天文数字的惊人财富，靠雇佣军的武力来维持商业保障以及武力威慑。而罗马共和国则是通过聚沙成塔的对外征服，权力-义务-契约建立起了拉丁同盟，盐野七生在《罗马人的故事》里面描述的很详细了，罗马共和国派人前往希腊学习取经，既不像斯巴达，也不像雅典。深谙“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之道。尽管三次布匿战争之后罗马完胜，迦太基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渣都不剩。但是因为有威尼斯对地中海的主宰、以及荷兰共和国纵横七海、乃至不列颠治下200年的和平。我们可以说迦太基的幽灵一直就飘荡在人间。

B.C 237年，哈米尔卡准备前往伊比利亚半岛征服西班牙，汉尼拔9岁。他的父亲要他在神探之前立誓：终生与罗马为敌，至死方休！才肯带他前往西班牙。毋庸置疑，后来人们都知道他践行了这个誓言。尽管1000多年以后西班牙征服者出了名的好战，到处打的鸡飞狗跳。但是起码在天主教双王伊莎贝拉与斐迪南统一西班牙之前，伊比利亚半岛是出了名的易征服，至少哈米尔卡、汉尼拔、大西庇阿、小西庇阿、凯撒、以及倭玛亚王朝北非总督穆萨麾下的 塔立格·伊本·齐雅德来说，伊比利亚算不上什么难以通关的一环。

B.C 221年，秦军灭齐，嬴政命令他的军队前往岭南征服南中国。25岁的汉尼拔接掌西班牙军政大权，此时巴卡家族统治下的西班牙与北非迦太基之间是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关系，这一点至关重要，尽管史学家们一向把汉尼拔对亚平宁半岛的进攻视为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一部分，但事实上，在汉尼拔被召回北非迦太基之前，对罗马共和国的战争只是汉尼拔自己的事情。在B.C218年罗马与迦太基正式宣战之前，汉尼拔花费3年时间扫荡了伊比利亚半岛巩固了阵地。鉴于第一次布匿战争罗马通过乌鸦吊桥把海战变成了接舷战以后，曾经号称“没有迦太基的同意，罗马人就连在地中海洗手都不行”的迦太基完全丧失了地中海的制海权。这也是后来汉尼拔在亚平宁半岛南部十六年一事无成，眼看西班牙本部被西庇阿-阿非利加弩斯打爆却袖手旁观的缘由。然而也正是意识到地中海争霸打不赢罗马共和国，所以汉尼拔跳脱性的思维启示了将战火烧到罗马人后院的惊人战略。

尽管后有来者诸多，人们依葫芦画瓢，玩出了诺曼底登陆，仁川登陆等等战例。但是至少在当时属于前无古人，以至于B.C 218年汉尼拔率领接近10万人的大军穿过埃布罗河、翻越比第牛斯山脉进入高卢境内之后，一路跟踪他们的罗马间谍都彻底懵逼了：汉尼拔军团消失在法兰克的莽莽原野之中了。再说回阿尔卑斯山天险，山北高卢人翻越阿尔卑山跟山南高卢人打架实在稀松平常，甚至高卢人曾在B.C390年攻陷罗马。汉尼拔军团的“前无古人”之处在于人数众多，消耗甚巨（按照本书作者的计算，每天消耗的补给约120吨），长途奔袭最大的困难在于补给，以及对军队的可控性。所以通常大多数人都会玩脱，军训时带领100人跑个5公里都会跑的七零八落就可以想象这画面有多美。

书中最有意思的记载是李维的，在汉尼拔穿越埃布罗河之后他在梦中遇见一位幽灵向导告诉他，要紧随其后，不要回头。然而正如《创世纪》中罗德之妻，凡人都无法抗拒这转身回头的诱惑，当汉尼拔转过身的时候，他看见一条巨蛇裹挟着雷霆撕裂了身后的大地。汉尼拔询问幽灵这是何解？幽灵道：那是降临于意大利的灾祸，汝当继续前行，而非深究，接受尚在未定之天的命运。汉尼拔军团在33天的时间里翻越冰雪凯凯高耸入云的阿尔卑斯山脉，其代价是接近6万人的军团只剩下不到一半（9万多的大军在翻阅阿尔卑山之前就采取自愿原则有两三万开溜了）。从寒风凛冽的山巅俯视风光秀丽、苍翠浩渺的波河平原的汉尼拔，心情估计和800多年后率领吐蕃/泥婆罗联军征战印度次大陆的王玄策差不多。

汉尼拔军团出现在意大利北部，对于罗马当然是惊慌的。原本在西西里准备跨海远征迦太基的军团被召回， 提基努斯河会战，4万罗马军团仅有1万人逃出生天，仓皇北顾的残兵败将之中，有一个少年，注定会是汉尼拔一生的对手，命中注定的克星。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号：非洲征服者）。汉尼拔沿着亚平宁山脉向意大利半岛中部挺进， 在特拉西美诺湖畔，汉尼拔将兵行诡道德战争艺术发挥到极致，四个罗马兵团接近3万大军全军覆没。这件事发生在B.C 217年6月，然而这不是终点，罗马共和国的噩梦才刚刚开始。B.C 216年，汉尼拔长途奔袭坎尼，罗马共和国重要的粮仓以及补给基地陷落。费边的坚壁清野计划破产，罗马人的尚武好战注定了坎尼会战的对决。汉尼拔6万VS罗马军团8万，汉尼拔布置新月阵，罗马军团中央突破。汉尼拔的包围简直就是一个薄皮饺子，但是罗马人崩盘了。坎尼的会战注定在其后的千百年里为无数的史学家们所探讨，然而这还不是终点。坎尼之后直到汉尼拔被迦太基召回北非离开意大利半岛，14年间，不计其数的大小会战，罗马共和国被打到无人愿意与汉尼拔对阵。

在中国人的一般印象里，西方人总是倾向于堂堂正正的会战，这样的呆板印象不知道是否来自于中世纪的骑兵对冲或是燧发枪时代的排队枪毙战术。总之，与东方推崇奇正想和，兵行诡道，兵不厌诈等等谋略与奇谋诡计不同，在罗马与迦太基争霸地中海的时代，汉尼拔可能是唯一一个与孙武的军事思想接近的谋略型统帅，此前的皮洛士乃至亚历山大，并无一人在战争方面与汉尼拔的战争思维接近。当然在东方，随着《孙子兵法》的问世以及孙武的实战成绩，春秋时代宋襄公那种堂堂正正会战的打法已彻底被战争抛弃。这也是后来诸葛亮被民间推崇备至以及三十六计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文化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