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佐藤究】ANK：镜像猿 ——第一章（1）
佐藤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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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鸟儿在唱歌吗？
鸟群用翅膀上的阴影填满了傍晚的天空吗？
叫喊。尖叫。愈来愈激烈。
在我耳边。
包围我
──不。这绝不是鸟的声音。
这是我熟悉的那个生物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这就是原始的亡灵幻影吗？是人类不可触碰之声吗？
就算捂住耳朵也逃不掉。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生命的哭泣吗？器官？脊椎？肌肉？筋膜？血管？神经？脑？ ──
叫喊——疯狂——警告——
在那里。谁在哭。
在那映照出来的。是。
令我怀念。令我害怕。
我。我是从这里来的。
这个。声音。
忍耐。不想杀。任何人
◀2026年10月28日·星期三·晚上11点（日本时间）
京都暴动发生后的第三天
美国华盛顿特区·10 月 27 日·星期二·上午 10:00（当地时间）
国务院·国务卿新闻发布会（摘要）
──据报道，10月26日发生的京都暴动（Kyoto Riot）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包括在京都的美国公民。
——我们已经向日本政府请求保护在京都及日本逗留期间的所有美国人民的安全，日本政府正在与京都府、我国驻日大使馆及总领事馆合作，负责美国人民的保护和救助。
──我国已经派遣专家与日本政府联合，致力于此次突发性暴动的查明，现在明白的地方如下。
不是病毒、病原菌、化学物质引起的。
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很低。
没有迹象表明，暴动是由蓄意操纵信息所煽动的。
──自27日起，暴动发生后的第二天，全美几乎所有社交网络服务如Twitter、Facebook、Instagram、YouTube等都暂停了视频发布功能。并非传闻中的黑客攻击导致，而是公司响应美国国家安全局（NSA）要求的结果。我要对各公司的迅速反应表示衷心的感谢。至于这个要求和京都暴动的关系，我暂时无法回答。
──将京都暴动称为“AZ”即“僵尸一般（Alomost Zombie）”的无端言论的传播，不仅造成了不必要的恐慌，而且还存在对居住在美国的日本人的歧视行为。应该立即停止传播像 <AZ> 这类仅有噱头的消息。现实不是电影。不必多言，“僵尸”在任何地方都不存在。没有证据表明死者已然复活。参与京都暴动的每个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说实话，我想说“如果有“僵尸”会更好”。因为这种情况的巨大的悲剧性在于每个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京都不仅在日本，也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历史性城市之一，我向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发生悲剧的遇难者及其遗属以及所有受伤的人表示衷心的哀悼，。
——按照暴动（Riot）这个词的本义，我们甚至不能把京都的这种情况称为暴动。但既然这并非战争，现在也没有别的称呼了。
──驻日美军将对日本政府的任何援助请求作出回应。。
1
灵长类研究员
我们的理论，自然不造无用的事物；而在各种动物中，独有人类具备言语的机能。声音可以表白悲欢，一般动物都具有发声的机能：它们凭这种机能可将各自的哀乐互相传达。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牛田纪子译）（译注：此处是找的商务印书馆的吴寿彭译文）
◀2026 年 10 月 23 日·星期五
距离京都暴动还有三天
京都市·下京区
采访 (1)
对于科学家来说，注意与媒体打交道很重要。
仪容自不必说，些微的发言也要多加谨慎。因为不知道哪一句会成为导火索，卷入批判的漩涡。
科学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即使它只是一个借口也需要让人们相信这一点。如果与舆论和地方政府成为敌人，研究本身就已经被判死刑了。
无论哪个时代，人类都只能在群体中生存，铃木望（すすき のぞむ）一边这么想一边喝了第二杯咖啡。群居的法则，从700万年前就没有变过。或者更早以前。
连续的采访让自己的头脑一片模糊。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告一段落了。再熬过两场预先采访，以及明天的媒体公开，就能回到废寝忘食埋头研究的日常生活了吧。
坐落于JR京都站附近的京都大学交流中心（Campus Plaza 京都）的咖啡店是由公益基金会运营的设施。一楼是肯尼亚咖啡馆<Cafe Kenya>。
望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连日完成在媒体公开前的预先采访。
在咖啡厅接受采访的原因是如果在KMWP中心接受采访，只有特定媒体会优先进入设施，公开所具有的平等性就会消失。
车站旁边的咖啡厅作为聚会场所很容易理解。尽管如此，大多数记者还是找不到望。
三十一岁。登山用沙色雨帽。阿迪达斯球衣上衣。运动鞋搭配脏牛仔裤。
虽然身高 184 厘米，胡须剃得很干净，但望却有着住在京都的音乐家的气质。他的个人生活不修边幅，像是无论用吉他还是电脑都能制作出疯狂音乐的那种人。
现实中的望虽然对特殊情况下的听觉很有自信，但其几乎不听音乐。
比预约晚了七分钟后，以高额月会费闻名的会员制商业杂志主编出现在“肯尼亚咖啡馆”。
这名男子是一名前金融厅雇员，戴着红色太阳镜，留着小胡子，立即开始录制他想要的对话，但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采访什么。。
望把关于进化论的话题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虽然说心里话，他很想终止采访——但语气仍旧彬彬有礼。“言归正传，我再整理一下。你知道吗？黑猩猩不是猴子。”
“不是猴子吗？”墨镜下，他的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黑猩猩？”
“是的，”望点点头。 “猴子和猿类完全不同，尽管它们是同一种灵长类动物。”
虽说语气非常温和，但像是教导小学生一样语调的望，让会员制商务杂志的主编自尊心受到了不少伤害。 “这只是说法的问题吧”主编说。 “这就像ニホン（NIHON）或(NIPON)。”
“不，”望摇头。 “猴子和类人猿，它们是不同的生物。最简单的区别就是猴子有尾巴，而类人猿没有。
“尾巴？ “不是有个孙悟空吗？”
“孙悟空，”望重复道。 “那是哪个孙悟空，中国名著里《西游纪》还是漫画《龙珠》？”
“当然是龙珠，”主编说。 “在那个漫画里，悟空在追一只叫巴布鲁斯的猴子。那不就是吗？”
“那个‘巴布鲁斯’有尾巴吗？”
“有啊”
“那么，按照学术的分类，他是猴子。不过，虽然是同一个‘巴布鲁斯’，但迈克尔杰克逊的‘巴布鲁斯’却是猿猴。也就是说，那是一只黑猩猩。”
望喝了咖啡，继续淡漠地说话，目光低垂在桌子上。
生命进化的系统发育树。智人（Homo sapiens）站在它的顶端。最接近的是类人猿。最重要的是，大型类人猿（Great Ape）的智慧压倒了其他灵长类动物。
大型类人猿只有四种。
──黑猩猩。
──倭黑猩猩。
──大猩猩。
──红毛猩猩。
其中，黑猩猩和倭黑猩猩非常相似，以至于它们长期以来一直被归为一类。
两者都具有与人类非常相似的遗传信息，都是解开进化之谜的最佳样本，但黑猩猩通常被首选作为研究对象，因为有大量可用的历史数据。
直到大约七百万年前，人类和黑猩猩还是同一种生物。一个非常遥远的亲戚，可以这么说。
连接人类和黑猩猩的“共同祖先”早已不在地球上。那个灭绝的种族，是一种唤起人类终极怀旧（nostalgie）的生物，是真正不愧为失落人猿（lost ape）的生物。
“嗯，那个怎么样？”主编说。 “电影，《人猿星球（猿の惑星）》”
“你可以通过尾巴来判断，但你通过原标题可以更快地判断。” 望将咖啡杯放在碟子上。“プラネット・オブ・ジ・エイプス（PLANET OF THE APES）” “你刚刚说的《人猿星球（猿の惑星）》的日文标题很棒，《类人猿的行星（類人猿の惑星）》作为标题的话太长了。但正因为如此，日本的灵长类研究者必须次次对此订正。”
在等待下一个采访的时候，望触摸了卡片型终端的屏幕，确认了Facebook上记载的她的经历和个人资料照片。
凯蒂·梅伦德斯。
二十八岁。
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哈里斯堡。
科普杂志《暗物质》独家签约的科学作家。编辑部位于新泽西州特伦顿。
凯蒂·梅伦德斯 写了大量关于科学的文章，从野生动物到幼儿学习积木，重点是人工智能——AI。
从职业上来说，望了解专业杂志、普通杂志、纸质媒体、数字媒体以及各种类型的科学杂志。也有不少相熟的记者。但《暗物质》的名字还是第一次看到。话虽如此，却不能以自己了不了解作为评价标准。
甚至就在此刻，许多科学期刊诞生了。不仅是科学家自己发行的杂志，世界上也存在着拥有学者以上知识的极其独特的业余作家。
对于人类来说，新闻终究只有科学，望平日里就是这么想的。其他的都只是赠品而已。
无论多么冷门的杂志，被科学作家采访都比被会员制商业杂志的红色墨镜主编采访要轻松得多。事实上，它就应该如此。
凯蒂·梅伦德斯发在Facebook上的她微笑的照片，她的红色卷发像非洲黑人那样散开，望看向自己的手表。
劳力士的<探险家>。
这是和望在同一个领域的三十多岁的研究者买不到的高级货。如果铃木望还在大学研究的话。
◀2026 年 8 月 17 日星期一
距离京都暴动还有 70 天
南苏丹共和国，朱巴
联合国驻南苏丹特派团(UNMISS) 检查站
仅仅半个月，东北非的停火协议就被打破了。
在再次回到激烈战斗地带的南丹首都朱巴，UNMISS——联合国驻南苏丹特派团的士兵叫住了一辆正要通过检查站的货车。
几分钟前，一名当地雇佣的情报人员刚刚到达检查站。
战斗团体正在贩卖人口以资助购买武器——
过往的卡车与情报官员所说的车辆的特征相匹配。
曾获准通过的卡车非洲司机对被拦下表示愤怒。
由于担心他们可能卷入自杀式爆炸，士兵们拦下司机并将其绑起，将一辆自动驾驶的无人驾驶装甲车靠近卡车，并使用一个装有 7.62 x 51 毫米的北约弹药的机器人一边使用激光照射一边检查。不久之后，在第二层下，他们找到了线人所说的“商品”。
然而，它不是人类。
一只黑猩猩被隐藏在这里。不是婴儿，也不是成年人。它是一个男孩，受伤而虚弱。
当被一名南苏丹特派团士兵询问时，司机回答说： “我不是奴隶贩子。我只是被要求携带黑猩猩。我从乌干达的偷猎者那里得到了钱，然后越过了边境。”
乌干达共和国──
一个位于赤道上，与南苏丹接壤的国家──
这个国家拥有美丽的森林，被誉为非洲的明珠，也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野生黑猩猩之一的家园。
“我从乌干达的偷猎者手中运送黑猩猩，”司机说。 “它是被南苏丹的一个战斗部队买的。偷猎者拿到钱，而不是我。然后战斗部队以几十倍的价格将它卖给另一个国家的富人。客户是你们的国家，欧盟的那些收藏家。在非洲冲突地区有很多类人猿的订单。如果发生枪战，法律的网就会被打破。黑猩猩和大猩猩就像珠宝一样价值连城。”
司机因违反华盛顿条约而被捕，随后被审问有关战斗部队和偷猎组织的详细信息——他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受伤的黑猩猩的接收地点。
南苏丹特派团请当地的非政府组织（NGO）的兽医来治疗黑猩猩。
它是七岁的雄性。黑猩猩大约在八岁时成年，但它的体型还残留着稚气。兽医说，父母也有可能在旁边。不是被偷猎者射杀，就是被卖到别的城市去了。
黑猩猩也被霰弹枪击中，金属片刺入他的喉咙，因此它的声带受伤，发不出声音。即使去除金属片，能否恢复声音，对兽医来说也是未知数。
南苏丹特派团向一名兽医咨询了在哪里可以接收。 “如你所见，南苏丹没有地方可以保护高智商的黑猩猩。
南苏丹特派团已联系乌干达野生动物管理局。
他们的回答是：
我们收容所里的黑猩猩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极限。 此外，如果被收容的动物不能说话并且这是它们重要的交流手段，那么即使被收容，情况也会很困难。 它们将无法向同伴表达自己的意愿，可能会受到攻击。
遭到乌干达野生动物管理局的拒绝，南苏丹特派团广泛呼吁南苏丹的非政府组织寻求解决方案，以解决在哪里接受他们仍旧搁置在检查站的黑猩猩的问题。
不久之后，一个法国难民援助组织联系了他们。
然而，他们并没有说要在法国接受他们。 他们告诉南苏丹特派团。 新加坡的一个灵长类研究项目正在寻找黑猩猩。
◀2026 年 10 月 23 日·星期五
距离京都暴动还有三天
京都市下京区
采访 (2)
望凝视着从玻璃封闭的咖啡厅后面可以看到的水盘。
黑色的直方形石头中，水如清泉般静静涌出，闪闪发光。前方是一辆黄色车身的道路巡逻车。路上的行人几乎都脱了上衣。京都的残暑一直持续到十月。
当餐厅里开始坐满午餐顾客时，他透过玻璃看到了凯蒂·梅伦德斯。
她的出现让望有一种怀旧的感觉。
有领的马球衫。有很多口袋的军装样式的紧身裤。
她的脸晒得黝黑，没有化妆，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手里有一张久经风霜的地图，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当望出发到乌干达共和国进行关于黑猩猩的野外研究时，他正值二十多岁。 那是在他完成博士学位并提交新论文的一年后。 在那段时间里，他遇到了很多具有凯蒂这种气质的背包客女性，在布东戈森林保护区（Budongo Forest）。
来到布东戈的背包客对生态旅游情有独钟，他们常常与与灵长类动物学家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的人员一起进入丛林，一睹真正的黑猩猩和大猩猩。此类项目的制度完善，参与费用甚至可以用信用卡支付，这是自然保护活动的宝贵的财源之一。
“很高兴见到你，”凯蒂·梅伦德斯用英语说。与其他记者不同，她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望的那张桌子。 “请叫我凯蒂。”
“没问题，”望握手回答。 “对了，那个背包里有帐篷吗？”
“是的，”凯蒂点头。 “当你旅行时，你不知道你会在哪里找到什么。但这次，我住在一家旅馆。好不容易已经到京都了。”
“这是你第一次来京都吗？”
“关于日本之前只来过一次东京。”
“嗯，喝点什么吧？”
“也是 ”凯蒂看着咖啡馆的菜单。 “这个〈汉字〉上写着，是茶吧？读作什么？”
“柚子。” 望看着上下颠倒的菜单。 “说白了就是一种柑橘类水果”
凯蒂一边品尝着点的柚子茶，一边松了口气。“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迟到而被取消也没办法。科学家很多都是喜怒无常的人。”
“我很羡慕你们的坚强与乐观”望说。 “我彻夜难眠，因为我对和媒体打交道感到紧张。”
“你是科学界的明星（STAR）之一，”凯蒂笑着说。
“明星（STAR）”望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
“事前的单独采访，我预想会被轻松地敷衍。毕竟明天就是设施的媒体公开了。”
“说的真是太老实了。”望耸耸肩。真不愧是美国人——虽然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再忙也要遵守约定。而且对最擅长AI主题的采访的你来说，明星并不是我，而是我的雇主丹尼尔·奎伊吧？看吧，都写在脸上了”
看着凯蒂的表情，望想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对人工智能感兴趣的人会不认识丹尼尔。
丹尼尔·奎伊。
望领导的一个研究项目的资助人，领导者。来自世界各地的成员所进行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KMWP（Kyoto Moonwatchers Project）──京都望月者计划。
凯蒂在桌子中央贴了一张直径约两厘米的圆形贴纸。她很熟悉的超薄录音媒体，从传递到桌子的振动中拾取对方的声音，并传输到终端进行录音。她只使用贴纸录音机进行录音，但带有播放功能的贴纸扬声器也有售。如果把它放在玻璃杯或纸杯上，就可以利用物体的振动来播放声音和歌曲。
“京都有两件事让我们引以为豪。第一是旅游业，”望说。 “不用说。它多次被评为世界上最好的旅游城市。还被你们国家的《旅游与闲暇（Travel and Leisure）》杂志选为世界第一，真的很了不起。金字塔 - 长城 - 罗马斗兽场 - 京都在拥有这些历史遗迹的城市中，在全球竞赛中摘夺了桂冠。”
“是啊，作为旅行者一定要来一次”
“每年游客人数超过6000万人次，海外游客接近500万人次，是怪物级的观光旅游城市。台湾游客人数最多。美国、澳大利亚、法国、韩国、英国、西班牙、泰国等世界各国紧随其后。10月快结束了，但仅这个月，这座城市就有150万人入住，其中50万人是海外游客，下个月是“红叶”的季节，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会堵车。还不如弃车步行来得快，再过一两个星期，就会有不计其数的人从世界各地涌来。”
“你也期待红叶吗？”
“只是叶子的色素掉下来了而已。”望耸了耸肩。“话虽如此，仅凭这种现象就能动员这种规模的人，实在令人惊异。”
望也知道英语圈的科学作家喜欢科学家的机智和幽默。因为这是传达人情味的材料。与日本不同的是，有时就连问题发言的黑色幽默也很受欢迎。
“这个世界对京都的印象。”凯蒂如望所料般笑了起来。 “你好像不感兴趣。”
清水寺。金阁寺。银阁寺。西本愿寺。东本愿寺。
连小学生都能访问的京都史迹——据说日本学生修学旅行的目的地实际上有三分之二是京都——自己也从没去过，铃木望向凯蒂说道。
望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来到京都，当时他是一名高中生，从东京的世田谷转来，这使他与历史遗迹相距甚远。京都的高校从未计划过历史遗迹的团体游。这是当地的决定。小学生和初中生都可以，但如果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就可以自行前往了。想参观哪里都请自便，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肯定会招来一片指责声。”望说道。“不过严格说来，我的工作地点虽然同样在京都府，但在京都市西邻的龟冈市。不过京都是怪物级的观光城市，世界第一，对我来说也是骄傲的。我很尊敬维持这座城市的人们，但我想强调的是，我没有资格谈论观光。”
“好吧，”凯蒂点头。 “那么，京都的第二个世界第一是什么？”
“灵长类研究，”望回答。
NSS分析数据（京都市·右京区·岚电岚山站前·监控录像）
Monday， October 26， 2026 at 0：32 a.m.
【暴动的第一天】
就像遭遇火灾或地震一样，只穿着一身衣服的人类拥挤在深夜的路上。
也有只穿着像裸体一样的内衣的女性。每张脸上都浮现出不安、恐惧、痛苦的神色，受伤的人陷入恍惚状态。
骨折。磕碰。撕裂伤。眼球破裂
奇怪的是，人们在寻求帮助的同时，却不愿意接近别人。在黑暗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而且，与家人相依相偎的人非常少。
可以观察到，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祖父母、夫妇，这些以血缘关系同居的人们，都在互相远离。不仅是家人之间，恋人之间也一样。
不久，两辆救护车赶到，但数量远远不够。
尽管如此，受伤的人们终于苏醒过来，涌向救护车。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要把独裁者从坦克上拖出来的群众，但此时暴动已经结束了。只不过是很多牺牲者挤在一起而已。急救队员被挤得乱七八糟，很快就从视线中消失。
画面的一端，母亲抱着失去力气的女儿，哭喊着求救。但伤害心爱女儿的很可能也是她自己。
◀ 2026 年 9 月 1 日，星期二
距离京都暴动还有五十五天
南苏丹共和国·朱巴
联合国驻南苏丹特派团（UNMISS）驻扎基地
铃木望在法国难民援助NGO成员的斡旋下——他也参与了保护野生动物的NGO活动——通过卫星电话联系到了保护被偷猎的七岁黑猩猩的UNMISS基地。
接电话的人是一名正在照顾黑猩猩的澳大利亚陆军中士。
“京都？”上士问道。因为听说是新加坡的研究设施，脑子里一头雾水。 “那是日本京都吗？”
“是的，”日本人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说，他自称为铃木望。 “我们会接受黑猩猩，已经征得乌干达共和国政府的同意。”
“但新加坡已经接受的事情。”
“您说得对，那不是错误的信息，是新加坡企业家出资的灵长类研究设施建在京都府内，黑猩猩会在那里接收。”
“铃木先生，你为大学工作吗？”
“不，不是大学。我在一家名为<KMWP中心>的私人设施工作。我是该中心的主任兼总经理。”
黑猩猩的日本之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澳大利亚中士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管怎么说，通过文件的确认，即使不喜欢也会更详细地知道吧
“上个月，也就是 8 月 17 日，你们在朱巴检查站救出了一只黑猩猩，”望说。
“是的”
“兽医有没有马上进来处理伤口？”
“保护后两个小时，我们打电话给当地的非政府组织的兽医。”
“他生病了吗？”
“他看起来身体很好，只是喉咙受了枪伤。他有些虚弱，但好多了，但仍然不能说话。”
“有没有变得凶暴或疏远别人的样子？”
“没有。”二等中士回答。“它在士兵中很受欢迎。就算是黑猩猩，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也会消除任务的疲劳。它非常聪明——怎么说呢，我从没想过黑猩猩如此接近人类。每天都很吃惊。”
“是的。” 望抱有同感地笑了笑。 “你们给它起名字了吗？”
“正式的还没有。因为黑猩猩是在南丹共和国的首都朱巴受到保护的，所以我们暂且称其为‘朱巴C’的代号。C是黑猩猩的首字母。”
“我明白了。那么，朱巴C后面的安排，请等到这个月的十七日。”望说。“再过两周，也就是保护刚好一个月后的日子。黑猩猩要运到国外，需要一个月的检疫期，不经过检疫期就不能运到任何地方。本来应该在其所在的丛林所属的国家进行检疫，但是无法确定确切的偷猎地点，因为被逮捕的司机只说了‘乌干达’，没有证据。因此，作为紧急措施，它将不得不在南苏丹度过检疫期，这对它离开该国至关重要。这里联系的当地非政府组织的一名兽医也将被派去进行重新检查。 与此同时，我们将完成在日本接收他们的程序。
通过卫星电话与士兵交谈，望勾勒好了将黑猩猩带入日本所需的工作。
── 《动物爱护管理法》 ──
——第二十六条——政令规定的可能对人的生命、身体或者财产造成伤害的动物(以下简称“特定动物”)。的饲养或保管——根据环境省的规定——必须得到都道府县知事的许可。
“对了，关于运输方法，”二等中士说。“根据法令，我们的军用机不能将朱巴C运送到日本。另外，也不能保证一个月后你们这些平民能够进入南苏丹的冲突地区。如果战事激化，NGO也不得不撤离。但日本的自卫队也不能——”
“我们正在考虑运输方法，”望说。“作为本中心的出资者的新加坡企业家，恐怕会委托美国吧。在此基础上，被派遣到南苏丹的美军运输机将运送到日本。这是最短的距离。当然会准备文件，但这是不会收到日本人欢迎的手段，所以会秘密进行。”。接受黑猩猩本身并没有问题，而是对美军从纷争之地直接运来什么东西这件事非常反感。但是，一旦用军用飞机运往美国，然后再飞往日本——这样长时间的飞行，对黑猩猩来说会带来致命的压力。我们打算让到达日本国内美国军基地的黑猩猩前往关西的机场检疫“
“无论如何，”中士说。 “具体执行要等上级的批准。”
“谢谢你，”望在挂断之前说。 “我会再联系你的，谢谢你对我们非洲兄弟的支持，再见。”
◀2026 年 10 月 23 日·星期五
距离京都暴动还有三天
京都市·下京区
采访 (3)
“在灵长类研究方面，京都处于世界之巅，”铃木望告诉凯蒂·梅伦德斯。 “尤其是对于类人猿、黑猩猩。”
“也就是说”凯蒂问。 “<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开辟的那条道路，也曾有过你的一道足迹？”
“嗯” 望点了点头。 “但我已经离开了这所大学，所以我没有立场对他们的研究发表意见。但至少我可以赞美他们的伟大。美国、欧盟、英国和澳大利亚的研究机构，很优秀，非洲国家研究基地的活动也很重要，但京都最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
“这很难用简单的方式来解释，但换句话说，代代相传的独特思维方式是特殊的。”
“怎么想？”
“这是创立‘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今西锦司先生交给他的弟子们的、更深一层的思考方式。所以说到底，还是人才的问题。拳击馆也好，动画工作室也好，有才能的人自然会聚集在同一个地方，这一点很像。如果今西先生在冲绳建立研究所的话，冲绳可能会成为他的据点，也有可能是北海道。当然，南方暂且不论，北方寒冷地区的气候并不适合饲养研究。”
“你之前提到的那种独特的思维方式是什么？”
“十多年前，像你这样的美国科学作家写了一本关于他对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印象的书。他在那里感觉到了某种异质的东西。与黑猩猩和科学家顺利共存的美国的设施相比，<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气氛完全不同，开始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不久就注意到了。美国的研究者试图彻底分析黑猩猩个体，而日本京都的研究者观察的却不是黑猩猩个体。
“他们研究的是全体黑猩猩，也就是说黑猩猩群？”
“更进一步，可以将其称为社会性的心理活动。即使加利福尼亚研究人员将黑猩猩作为个体观察，京都研究人员也依旧研究群体和世代的心理。在非常深的层面上，就像禅的直觉一样，你自然可以这么看，这不是科学家们可以轻易模仿的，也许就像人文上的<京都学派>一样。应该说是西方哲学和东方思想的混合思考吧——”
“这种思维方式的根源在于创立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今西锦司。”
“当然，和〈京都学派〉不完全一样，但至少我认为有相似的地方。而且，这恐怕与日本人的国民性有关。有句古话叫‘以和为贵’、‘以心传心’，前者指的是超越个体思考的社会性，后者指的是非语言的交流方式。虽然民族主义对灵长类研究没有任何作用，但是能够培养这种感觉的文化土壤可以说是大有帮助的，因为黑猩猩社会是在没有语言的情况下成立的。与西方人相比，“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最大限度地利用我们日本人看起来神秘的部分——也就是对他人的目光——来研究灵长类。所以才会有其他研究者意想不到的发现。在坦桑尼亚发现黑猩猩从一群到另一群像搬家一样移动的现象，推翻了过去学术界的常识《流浪说》的西田利贞先生，通过几内亚的观察第一次让世界知道黑猩猩能高水平地利用石头和木头作为工具的杉山幸丸老师，——虽然还有很多名字，但我最尊敬的是——”
“松 泽 哲 郎 （テツロウ・マツザワ）？”
“正是。” 望笑了笑。 “松泽哲郎老师是我的英雄。他在能够记忆数量和颜色的一只名叫爱（アイ）的黑猩猩的研究中取得了全世界的瞩目。众所周知，黑猩猩很聪明，但由于他的研究，这一领域进入了新的层次。”
“你说得对，”凯蒂点点头。 “松泽的研究令人震惊。”
“这些成果的背后，是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培养出来的研究人员的思维方式。──在这座城市学习的每个人，都会成为灵长类研究的闪亮之星。”
“可是你离开了京都大学。”
“所以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努力不给他们添麻烦。”
“那是日本式的谦虚言论。但现在你有巨额的研究预算。简单地说，你认为这么多钱花在灵长类研究上的原因是什么？”
“就是这样。” 望静静地喝着她的咖啡。 “就算我不解释，你也应该很清楚，既然你千里迢迢来到京都。”
大规模投入资金于灵长类研究的原因
凯蒂想。铃木望正在从事灵长类动物的研究，特别是对类人猿的研究，黑猩猩就是其中之一。
黑猩猩和人类的基因差异只有1.8%左右。与自己只有 1.8% 不同的生物。了解它们将是解开人类进化之谜的线索。
人为什么是人？
还没有科学家能回答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整个人类都患有健忘症。因为他们无法准确地描述自身过去所走的路。
连自己的根都不知道，能描绘出未来吗？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凯蒂自言自语道。 “这句话常常被提到，但我也只能这么说出。无论科学技术多么先进，人类的状态都是保罗·高更19世纪画作的标题。”来自各行各业的人齐聚一堂，研究与人类最接近的黑猩猩，以回答这个问题。”
“与其说是聚集，”望说。 “其实他们都是被借调过来的。生物学、语言、社会、心理学、性——人类获得的大部分知识都倾注到了黑猩猩身上，这和恐龙的研究意义完全不同。如果关注点横跨诸多领域的话，预算也会增加。话说回来，黑猩猩原本就是不生活在日本的生物。它只在非洲大陆撒哈拉以南的森林里。尽管如此，位于距离非洲一万公里以上的远东岛国的京都，为什么能在黑猩猩研究上取得如此大的成果呢？这里除了研究者的质量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你觉得是什么？”
凯蒂想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了答案。 “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可以借那张地图吗？” 望指着凯蒂折叠在桌子边缘的地图。凯蒂看着望打开的地图。“就是这里，中京区。西洞院路和油小路路之间有一个叫猩猩（しょうじょう）镇的地方。猩是古语，古老到了成为日本传统艺术——能剧的曲目名。能剧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没怎么看过”
“我也差不多。我想告诉你的是，猩猩是一个古老的词，古老到已经变成了能剧的曲目。它也意味着类人猿。日本人曾经将红毛猩猩（orangoetan）称作猩猩（しょうじょう）。黑猩猩（チンパンジー）则被称为黑猩猩（クロしょうじょう）。”
“——猩猩（しょうじょう）——黑猩猩（クロしょうじょう）——”凯蒂重复着想要的发音。
“你明白吗？”望说。 “猩猩镇，也就是类人猿的城镇。京都从很久以前就注定要培养出优秀的灵长类研究者。”
“——猩猩镇（タウン・オブ・ジ・エイプス Town of the Apes）——” 喝着咖啡的凯蒂直勾勾地盯着望。几秒钟后，当她意识到这是人猿星球上的笑话时，她笑了。
望继续板着脸喝着咖啡。“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是一个离开大学的人。但我并不是为了钱而进入私营部门，这是我出于自身的信念的决定，因为我为京都在灵长类研究方面是世界上最好的而感到自豪。”
“这就是KMWP。”
“出资的是新加坡，但要在京都建立新的黑猩猩研究设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下了决心。刚才我也说了，我没有好好看过寺庙。但是我也知道一件事，寺院里有左右一对仁王，神社里有左右一对狛犬。就和这些一样，凯蒂，京都的灵长类研究也形成两个顶峰，不管在左在右，假设其中一方是“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那么另一方就是KMWP——京都望月者计划。但是，从实际地理上来说，“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位于爱知县犬山市，而KMWP中心则建在京都府龟冈市。日本的大学和新加坡的企业出资，爱知和京都，犬山和龟冈，严格来说并不对称。”
狗和乌龟。不懂汉字的凯蒂听不懂笑话的最后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个故事对普通读者并没有到难以理解的程度。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介绍，向读者传达了这位31岁的年轻灵长类研究人员对日本人和京都对他的印象的特殊性。
咖啡和柚子茶用完后，凯蒂建议他们一边去别的地方吃午饭一边继续采访。
望点头同意。在此之后没有任何采访承诺。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这家店面试——从上周开始每天都在面试。”
“你知道什么好餐馆吗？”凯蒂问道，撕下桌子中央的贴纸录音机。
“作为一名导游，我真的很无能，”望回答，拿出他的车钥匙。 “我会从停车场取车，所以如果你有想去的商店，你可以提议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