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性别建构主义者会梦到赛博朋克伦理观吗？

记得一年前和朋友聊天时，谈到了豆瓣小组目前的一些风气和奇怪的帖子，虽然对此感到无可奈何，但当时豆瓣的生态还能令人感到一些慰藉——小组和评分这两大区域基本是分开的，互相之间没有强联系。而过了一年，我愈发感觉到一些小组用户正在更多地参与到评分中，很多人只是看了一些帖子或其他平台用户的“口诛笔伐”，在未知作品全貌的情况下，用低分来表达自己对作品的不满，完全被情绪所支配，缺乏理性，而目前VA-11的评论区居然也出现了这种现象，我深感震惊，因为这款游戏不过是小众文化的自娱自乐，游戏的两个开发者都是长期混迹于4chan的“死宅”，这导致VA-11对某群体有着天然的排外性，按理来讲是不应该进入他们的视野中的。自2016年发售以来豆瓣评分也一直保持着健康的状态，短评大部分是对游戏的称赞和对古早ACG梗的喜爱，直到最近才有一些奇怪的观点甚嚣尘上，深深让我感受到了某些人对理论的依附性和批判范式化，为此我打算从我四十小时的游玩基础出发，基于他们的观点聊一聊他们“热衷”的问题。

一款视觉小说游戏，要做成什么样才算有游戏性？才算不无聊？囿于题材，视觉小说类游戏的玩法就只有用鼠标点点点，玩家的游玩动力不在于游戏玩法，而是剧情、人物刻画和叙事方式。前两者我想不用多说，关于叙事方式，大部分视觉小说都是采用线性+分支叙事，鲜有能对此做出革新的（做出革新的基本都是有口皆碑的作品，比如《428 ～被封锁的涩谷～》），而单就这三点VA-11做的很优秀。在剧情上明线暗两条线，明线通过报纸，讨论版、角色从无到有勾勒出了一个由大企业统治的赛博朋克都市“Glitch City”，并将这个城市的荒谬、混乱无序表现极为真实，同时还讲述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悲伤故事。暗线通过对女主jill同事Gil、顾客Alma、Jamie的描写，暗示gil是城市中反抗组织“先驱者”的成员之一，而Alma则是报纸上多次报道过的黑客Alice_Rabbit，似乎也协助了“先驱者”推翻白骑士组织。在单一的地点通过人物对话来勾勒整个世界观是很困难的，而VA-11确实做到了，埋下的伏笔都有很好的收回，如果这样的叙事算“单薄”的话，我想不出什么样的叙事才算出众。

在人物刻画上，VA-11也塑造了一群有血有肉的顾客，虽然他们不得不向烂到根的赛博朋克社会妥协，但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底线。比如白骑士Sei是真的相信白骑士那套守护市民，拯救他人的理念，并为此不断奋斗；Jamie虽然靠杀人为生，但从来不杀无辜的人；miki真诚地热爱着自己的偶像事业和自己粉丝，为给观众带来快乐为荣。虽然现有的社会腐败不堪，但仍有人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就如潘多拉魔盒一样，不仅放出了灾难和瘟疫，同时也放出了人们不屈的希望。

某些人对赛博朋克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就自以为是地站在制在制高点批判者批判那，未免有点让人贻笑大方了。资本主义发展到极致的社会中，人的价值被严重异化，你的生命、性格甚至器官都可以用简单的金钱衡量，在这样的社会下仍保持着传统的价值观才是奇事一桩，所以再抱着当下的价值观来批评游戏中的人物，就像前朝剑斩本朝官一样讽刺。更何况在新自由主义的语境下，性与看书、打游戏、看电影等等的娱乐并无不同，某些人应该是全面接纳新自由主义话术的，应该抵制性压抑，提倡性解放，但是为什么又要反感游戏中的黄段子，反感将性话题平常化的行为？

再来好好谈一谈“性”的问题。在赛博朋克的世界观中，纵欲、享乐至上，性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常见的要素，而性交易是物化女性的重要标志之一，前面也说过赛博朋克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对“人”的异化，高科技的人体改造、开放的性交易都是为了表现异化这一主题。这里又涉及到一个主动与被动的问题，在穿衣自由方面体现的尤为明显，女性角色主动穿着性感是穿衣自由，如果为了讨好男性观众被迫穿着暴露则是“男凝”“媚宅”，假如按照这套逻辑的话，赛博朋克中性交易的表现是为了烘托异化的主题，而非刻意讨好男性观众，自然也就不涉及“媚宅”“男凝”的问题。

而某些人又开始批判不可以将性交易娱乐化，将它轻易消解，事实上解构一切严肃的，反对一切传统的正是赛博朋克的特点之一，我们的社会现今不也在经历这种思潮吗？更何况这种解构是为了反讽而为之——当你知道近未来世界这么烂的时候，更会促进你对当前社会的反思。一些温良恭俭让的正义人士反对赛博朋克文化中的性要素，如同在奴隶制社会中要求实现平权一样可笑，赛博朋克自诞生起就不是什么“温顺”的好东西，它描述的近未来混乱无序，黑暗不堪，底层人士每天依靠毒品酒精性交易麻痹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枯槁地活着，通过对未来世界的描写来讽刺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而进入新世纪后被驯化的赛博朋克，只剩下高科技和绚丽的霓虹灯，可能这就是某些人心里的赛博朋克，如果不能接受它的阴暗面完全可以不接触，不了解，而不是像巨婴一样要求它适应你。

因为游戏中有十二三岁的幼女性爱机器人Dorothy，巨乳女黑客Alma，就痛斥制作组媚宅，未免太过浮于表面与无理取闹了。因为当你认真阅读游戏文本就会发现， Dorothy是为了反讽恋童癖和社会法律刻意设计的，并不是为了讨好“宅”群体，就连他的立绘看起来都不像幼女，反倒更像年轻的女仆。Dorothy经常会讲一些奇葩的黄段子，这也是制作者为了塑造她热爱自己工作的人设，一个社会居然允许幼女机器人提供性服务，真是辛辣的讽刺。并且我在游玩过程没有因为她是个未成年后而倾注过多的情感，她给我的感觉始终只是一个可爱、关心人的朋友。Alma这个角色也是反常规的女性塑造，没有性羞耻，不被传统贞操观束缚，换男朋友频繁，对自己拥有的身体资源引以为傲，反对家暴，反对恋爱脑的幼稚姐姐，我实在想不出这样的性格塑造哪里媚宅，更让我觉得游戏中的女性不是常见的消费符号，而是真正地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

游戏中其他女性角色的塑造也可圈可点，她们大部分都不是传统语境下的女性，摆脱了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可以在她们身上看到许多在父权社会下与男性绑定的品质。她们与日式轻小说中的常见女性角色大相径庭，每个角色都独立自强，爱憎分明，例如游戏中的白骑士（政府的治安机构）Sei，加入白骑士是为了保护和拯救他人，在腐败的社会环境中仍然坚信白骑士的信条，身材健硕，被卷入恐怖袭击后身受重伤，但仍然坚强不屈，保持乐观心态；女主的老板Dana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关于她的传闻很多也很离奇，她的过去是一团迷，行事雷厉风行又稳重，是很多人信赖的对象。遗憾的是某些人看不到这些，眼睛只盯着“巨乳”“幼女”“黄段子”等等“厌女”要素，看到这些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高声反对，难道是为了主义为了自由吗？我看只是在享受情绪输出时的快感。

前文所述女权主义者观点上的矛盾，根本原因还是自身知识理论的“依附化”，这种依附化的知识使人一叶障目，自身对客观世界事物的评价全部基于一套理论，而这种知识产生于特定的社会背景之下，一旦将其置于另一种社会背景中就会失去意义，不再适用。如果仍然强行套用这种知识评价事物，只会产生南辕北辙的效果，极大地曲解事物本身的含义——这是所有矛盾的根源。以本文所提到的赛博朋克社会举例，在高科技的作用下性别问题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它不再是人所固有的生理属性，而是可以任意更改的，性少数群体在社会中的地位也大大提高，没人会因为你是性少数群体就另眼相待。在新的社会背景下，性别叙事肯定也会发生相应改变，就像没人会要求现今社会的女孩只在家相夫教子，不能出去工作，在赛博朋克的世界中，性别话语体系也需要如前文那样重新构建。女权主义者往往要求多元的价值观，但“依附化”的知识体系又使她们的价值观趋于单一和极端，很多人不具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能力，不懂得如何根据事物来更换评价标准，而将这种单一价值观付诸行动的结果就是“主义”沦为肃清异端的工具，导致互联网失去正常的讨论和观点交锋。VA-11评论区发生的事情仅仅只是一个缩影，还有许多作品被某些人拿着放大镜观察，发现一点微末的错误便全盘否定，将其贬得一文不值，而至于作品到底表达了什么，是她们不愿意也懒得弄清楚的。

本意是想写一篇VA-11剧情分析和游玩感想的长评，结果突然看到几个奇怪的热评，原本不想理会，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和这些沉溺于依附化知识景观的人讲道理是毫无意义的，正常的讨论早已经消亡，剩下的只有情绪输出和立场攻击，但是不愿看到喜爱的作品被这样凭空污蔑，还是以那么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于是决定写篇文章好好反驳一下。

就作品本身而言，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简陋但完善的赛博朋克作品了，比起一个视觉小说我认为它更像是一个后现代寓言，两位制作人在第三世界国家的经历，使他们构筑的世界观相当真实。游戏的配乐也足够优秀，电子乐与世界观设定相得益彰。同时令我格外欣赏的一点是他们对人性善的一面的刻画，在游戏操蛋的世界中仍有这样一群人抱着善良和希望，不被麻木的他人同化，不甘愿被社会驯服，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作品中还有大量对底层的人文关怀，大部分角色都是身处社会底层平凡的小人物，仅有的一个上层角色也十分关心底层人民的处境，更喜欢与底层人民相处。我还看到了制作者反叛的精神，对资本主义的反叛，对扭曲社会的反叛，着重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与亲情，更加关注人本真的情感，拒绝资本主义对人本性的异化，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个世界永远需要这种革命的精神，永远需要这种关注底层的作品。